部分企业乐于招聘退休者 因二者仅是劳务关系 不受《劳动法》保护———

　　编者按：同样是在企业劳动付出，退休前叫劳动关系，退休后叫劳务关系。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劳动法》保护的是有劳动关系的劳动者，那么有劳务关系的劳动者呢？不在其保护范围内。劳动者的权利和义务能查得到，“劳务者”的权利与义务呢？没有这个词条。

　　在搞清这些像文字游戏的概念后发现，在传统用工方面饱受年龄歧视的“银发族”一夜间成了香饽饽。

　　一边是企业发现聘用退休人员有利可图，可以不缴各种保险，工资不高，频频抛出橄榄枝“欢迎退休人员”；一边是退休人员感觉再工作机会难得，可以补贴家用，工资要求也不高，纷纷前往应聘。这种雇佣关系颇有“愿打愿挨”的味道。劳动者是有尊严的，劳务关系的劳动者有尊严吗？随着“工资被刻意压低”、“ 没有节假日休息”、“ 没有法定加班待遇”、“ 受了伤害没人管”等一系列劳动问题出现，退休族的“裸聘”，究竟伤了谁的尊严？

　　现场

　　超市招聘 点名招退休人员

　　近日，在一家超市的收银台上贴出的招聘通知吸引了不少顾客的注意。因为在招聘岗位中，最后一栏还提到欢迎“退休人员”，只要身体健康、有退休证即可。

　　“为什么要招退休的呢？”不少顾客都表示好奇。记者从该店人力资源主管郑先生处了解到，超市为退休人员提供的是“防损员”一岗。防损员主要是站在出入口，防止顾客私带商品出店，协助店员处理一些此类纠纷，还有在店内各商品区巡视，发现有故意损坏商品行为的及时制止。

　　郑先生坦言，因为待遇不高，年轻人不愿意干。而且雇佣退休人员，双方属于劳务关系，企业不用负担三险一金。

　　据了解，防损员一天需要连续工作12个小时，干一天休一天，超市开出的工资为每月1700元，不包吃住。“年轻人嫌钱少，而且也不合适干这个。”郑先生解释，防损员这个工作需要跟顾客沟通，老年人做这份工作，阻力会更小。超市也会为年轻人提供更适合他们的岗位。郑先生提出，应聘者首先身体健康、有退休证；其次年龄不能太大，能适应连续12个小时的工作。

　　业内人士分析称，退休返聘年龄不能太大这一要求，背后还有用工单位的“小九九”。有的企业会以“小时工”等用工方式，为特殊工种的退休人员(男50岁、女45岁退休)办理工伤保险。但如果年龄太大的话，材料交到相关部门，十有八九办不下来，因为根据本市规定，退休人员办不了工伤险。

　　追访

　　每天工作12小时 加班没有加班费

　　记者走访发现，退休人员返聘存在着一个大市场。但即使同一工作岗位，各用工单位的聘用形式、开出的聘用条件多有不同，有的单位压根儿不签合同，双方仅有口头协议。

　　在一家超市的大卖场里，负责整理、推送购物车的是两名老年人，58岁的老寇是领班，身材魁梧、腰板挺直，59岁的老毕是“新人”，一头白发，身形瘦削。

　　老寇曾在东北老家从事林业工作，2008年办理退休手续后，来京投奔儿子。儿子家就住在大卖场对面，是个中档小区。老毕是北京人，曾在东风农场工作，早早被单位买断工龄。没了收入来源，在能领退休金之前，只能四处做些零工。

　　他们的工作，由超市外包给一家保洁公司。从早9点要晚11点，除了近两个小时的午饭、晚饭时间，每天的12小时，时光都在楼上楼外、出入口等地重复流转。赶上高温天气，两人轮流在超市门口站着挨晒，眼睛随时关注着哪有空购物车。

　　超市二楼需要购物车时，老毕弓着身子，费力地将七八米长的车阵推上电梯，然后将整个身体挡在车阵末端，双手的力道并未收回，飒飒的白发竖在头顶。

　　这份工作月薪2300元，每月有4天假期，老毕说，不休这假，每月能到2700元。

　　两名老人均提到，跟保洁公司签过合同，但合同内容具体，两人均说不上来。老寇只记得，来到超市工作后，没有加班费。“前几天下大雨，超市顶棚漏水，滴滴答答的，我们清理到凌晨两点多才回家，这之间连口晚饭都没顾得上吃，但老板可什么都没提过。”

　　“你们年轻人节假日加班，有双倍、三倍工资吧，我们什么都没有。”老毕最关心的，是工资已经两个月没发，公司还没个解释。

　　探访

　　再就业为减轻子女负担 吃点亏也认了

　　“我得给儿子减轻负担。”老寇说，尽管每个月退休金能有2000多元，但老伴儿有病，医药费动辄上万。

　　老毕相比之下更有压力，“不干吃什么？”据其称，当年买断30年工龄时，单位按一年3000元补的钱。老伴儿没工作，他还有一年才领退休金。

　　对此，保洁公司一名工作人员私下称，雇佣退休人员，工资可以压得更低，而且脏活累活他们都愿意干，不像年轻人挑肥拣瘦的。

　　“含金量高”的银发族，在机械、化工、医疗等“越老越值钱的”的技术领域也相当走俏。在很多公司尤其私企中，都能见到有国企经验的老专家、工程师“坐镇”一方。

　　压力容器工程师张先生称，他曾呆过的一家私企设计院里，100多名职工中，退休返聘的银发专家、顾问就有十来人。最大的年逾七旬，月薪近3万元。另一位被企业聘用的王工是从知名国企退休，可由于级别较低，退休金并不多。但是独生子收入低，生活压力大。买房、结婚……老人全部要负担。“我们挣钱比年轻人容易，我多干点，孩子就可以少奋斗点。”这是王工常说的话。

　　观点

　　低端岗位 年轻人要么看不上要么嫌钱少

　　劳动关系专家称，退休返聘人员越来越多，除了隐形的市场需要外，中国的老龄化也是主要原因。据北京市老龄委相关负责人介绍，据预测，到2020年，全市老年人口将达到350万人。据悉，本月底，还将在人才市场举办一场中老年人才专场招聘会，以满足市场需求。

　　一家保洁公司负责人称，他们所能提供的多是低端岗位，年轻人要么看不上，要么嫌钱少，这种时候老年人是很好的劳力补充。

　　当然，也有一些高端的岗位需要退休人员。“这些离退休技术人员的经验，是刚工作几年的年轻人根本比不了的。”某文化传媒集团人力资源主管徐先生解释称，这些人干了一辈子工作，技术过硬，而且也可以传帮接代，帮公司培养新人。徐先生称，从控制运行成本角度考虑，以退休返聘的形式用工还可以节省成本。雇佣适龄劳动者，企业要交五险一金。而离退休人员返聘，则没有这层顾虑。

　　一家机械工程公司负责人坦言，培养刚毕业的大学生需要一个过程。靠着老专家的把关，公司才敢放心接项目。还有返聘人员手中的“审核人证”等，也是公司顺利通过质监部门年检的“钥匙”。

　　还有业内人士预测，7月1日起新修订的《劳动合同法》，尽管劳务派遣人员比例仍待明确，但明确规定了被派遣劳动者享有与用工单位的劳动者同工同酬的权利，而退休返聘这种形式则不受约束，正好可以补上空缺，不排除有企业会加大对退休返聘人员的关注。

　　观察

　　退休者已经不具备“劳动者”身份

　　在采访中，记者也发现一些尴尬的问题。退休再上岗，尽管被聘用者仍是为用工单位提供劳动，但已经不具备法律上的“劳动者”身份。

　　“这不算漏洞吗？”市民王先生的母亲，就遇到过这种情况。其母能女士退休后在保洁公司上班，从没签过合同。一年多以来，能女士每天工作12个小时，但公司按小时工计算工资，每个小时只给7块钱。“小时工最低标准不是11块钱吗？”

　　王先生觉得不公平，要求按标准补还其母亲工资。在解决纠纷的过程中，保洁公司老板只愿赔付2500元。找到劳动仲裁部门，工作人员对其表示，已退休人员已不受劳动法保护。

　　王先生向律师咨询，被告知也只能通过起诉来维权。“但说实话，诉讼的成本太高了。”

　　记者查阅相关法规后发现，我国《宪法》规定，我国公民都有劳动的权利和义务。但《劳动法》提到，劳动者的主体资格始于劳动者最低用工年龄(除特种工作外为16周岁)，终于法定退休年龄。

　　专家表示，退休后，劳动者与单位之间的用工关系，由劳动关系转变为劳务关系。双方签的是聘用协议，非劳动合同，在某些领域不具备强制性。

　　在超市里工作的毕先生称，工作中，也遇到手推车碾压到脚腕子的情况，没什么大碍，顶多破了皮、肿几天，要真出大事，也只能自认倒霉。“要不能找谁呢？我们的合同里可一个字没提这些。”

　　北京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相关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退休人员返聘属劳务关系，而不是劳动关系，所以不能上工伤保险，也不在人保局职责管理范围内，返聘属于劳务关系，出现纠纷等应适用民事法则，可通过法院等途径解决。

　　记者发现，《北京市实施〈工伤保险条例〉办法》中，不予受理工伤认定的情形的，就有“受伤害人员是用人单位聘用的离退休人员或者超过法定退休年龄的”规定。

　　尽管如此，北京市盛廷律师事务所毕文强律师认为，这并不代表超出法定退休年龄的劳动者就没有法律保障与调整，其可以通过民法通则得到保证。只是救济成本更高、途径更单一。本着降低司法救济成本、拓宽救济途径的基本要求，相关部门或可以“参照”的司法解释形式，将退休人员纳入与劳动者同等的司法体系内。

　　专家观点

　　劳动法有空白 需要完善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动关系教研室主任林燕玲教授认为，根据现有劳动法规，退休返聘人员只能通过商业保险来保障他们的权益，但商业保险的范围毕竟是有限的。

　　现行的劳动法律已关注在职或适龄人口，但在退休返聘人员等方面是有空缺的，法律的不完善甚至冲突会使这部分群体在纠纷中维权困难，步履维艰。随着社会的发展及老龄化的加剧，这个领域是很值得研究的，需要相关法律对这种劳务关系有所规制，不过得承认，这个完善需要一个过程。

　　据了解，今年年初，人保部发布《关于执行〈工伤保险条例〉若干问题的意见(征求意见稿)》，其中提到：“劳动者达到法定退休年龄未办理领取基本养老金或退休手续，仍在原用人单位工作，因工作遭受事故伤害或者患职业病的，根据《条例》的规定可以申请工伤认定，社会保险行政部门应当受理。”但这个征求意见稿并未关注到，已经办理退休手续的劳动者，是否可申请工伤。